解读美国芯片管制新规之为何先瞄准半导体制造人才

这两天针对美国出口芯片管制新规的说明，其中涉及对美籍半导体制造人才在国内工厂就业的问题引发了巨大的争议。目前除了几大外资晶圆场和中国台湾的台积电纷纷公开表示已经收到美国许可未来半年或一年内可以继续为其在中国的工厂采购设备外，国内主要的先进工艺晶圆厂和存储器厂均面临了美国供应商技术人员撤离和美籍员工辞职的双重打击。受此影响，国内众多半导体板块股票出现不同程度的跌幅，其中制造相关企业跌幅明显超过其他。（虽然有公开数据，但我们为了保护当事人隐私，暂不列表显示股市数据）

针对此事件，多方也纷纷站出来表态，中国半导体协会官方发出了声明（如图），行业部分媒体也发文表示，此次人才禁令或许不会影响除制造之外的其他半导体美籍人才在中国继续从业，试图稳定市场悲观情绪。从情理上，我们非常希望这次人才禁令仅仅限于半导体制造人才，对中国半导体产业的影响降到最低，不过从实际上会如何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我们需要先弄清楚一点，为啥美国要先从半导体制造方面的人才下手。美国之前依靠着多年的半导体技术积淀，成功让中国选择了以贸易和系统集成为主发展ICT产业之路，从而忽视了半导体的基础发展。当上世纪90年代后期半导体变得越来越重要之后，美国已经几乎设计好了半导体的行业规则和拥有庞大的IP资源，此时中国再重视半导体产业发展就明显滞后于美国了。但与此同时的一个问题是，美国过于强调高利润的半导体设计产业，在制造业外迁的大趋势下，忽视了对半导体制造的投入，特别是一向作为制造业标杆的英特尔工艺被台积电和三星先后赶超之后，美国终于意识到半导体制造方面的落后会严重影响其国家战略。看着台积电接近40%的净利率，几乎是大部分行业领袖级IC设计企业净利率的两倍，美国不希望未来自己的IC设计产业被其国外的诸多代工厂掣肘，而以目前中国大陆的晶圆厂重视程度和投入程度，在工艺追赶台积电的同时，逐渐超越美国晶圆厂也许就是未来五六年的事情。美国能拿捏高管大部分为美籍的台积电，也能约束股份多数在美国投资机构手里的三星，但对中国的晶圆厂美国可能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所以从几年前美国就开始不停针对中国的晶圆厂实施各类禁运，从阻止ASML将EUV光刻机卖到中国，到限制美国三大设备巨头给中国晶圆厂提供技术支持，现在美国终于将管制范围提升到美国国际的人才。如果以中芯国际为例，美籍华人从企业创立到后期多个技术节点的突破，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如果我们看半导体制造发展的历史，从早期TI走出的制造专家（张忠谋，张汝京等）到后来的台积电技术大咖（蒋尚义、胡正明等），美籍华人引领了全球半导体制造体系。即使是中国半导体产业人才培养受到高度重视的现在，能够研发先进工艺的依然还是从几大晶圆厂走出来的先进技术人才，这其中很多人都是美国公民身份。因此，在突然失去技术供应商支持和研发骨干的双重打击下，目前国内晶圆厂必然会承受相当大的运营压力，可能大部分晶圆厂的日常运营还能正常开展，但如果遇到部分突发情况和技术问题，将是对后续晶圆厂正常生产极大的挑战。至于未来的工艺研发，如果说28nm左右的工艺可能还能勉力研发，但再往前走恐怕为举步维艰，特别是14nm之下包括中芯国际的14nm后续良率优化，都面临着近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重要的一点是，美国也预料到我们很难留下这些制造领域的优秀工程师，毕竟半导体制造是个人才和资金都不可或缺的领域，人才在晶圆厂的建设和技术研发中的重要性和价值要略小于芯片设计，稍微强于封测部分。因此，我们很难对现有的美籍技术专家提出优厚到让他们可以弥补放弃美国国籍带来的各方面损失（财产、家庭和社交圈子等），而且在美国大举扶持本土晶圆厂制造之际，他们回到美国并不缺少工作机会。可以说美国政府的禁令真的是给中国的半导体制造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甚至即使国内14nm光刻机等设备研发成功，在降低良率和晶圆检测等方面也需要美国成熟技术的帮助，如果再去从头摸索这些路径，可能我们的工艺迭代速度会缓慢更多。目前中国的封测算得上全世界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之间，而制造则落后台积电等至少三代的水平，可以说离开供应商技术支持和海外人才，追赶的难度将会无法想象。

相比于这些制造方面的美籍人才，可能半导体设计企业的美籍人才暂时还是安全的，但我们同样不能忽视美国后面可能出现的新禁令，而仅仅搜罗A股的半导体上市公司披露的高管中就有近百名美籍高管（虽然有公开数据，但我们为了保护当事人隐私，暂不列表显示高管信息），这也非常符合半导体设计行业的现状，毕竟很多优秀的设计人才都是从国内出去，在美国拥有了芯片设计的经验和技术，然后回国创业壮大国内半导体产业的。而且，相对于几乎没有可能留在中国的半导体制造人才，这部分美籍半导体设计企业高管，我个人感觉还是有可能在二选一的抉择中继续坚守在自己的企业里。一方面，设计公司对人才的需求更高，因此提供的回报也会更优厚，甚至很多创始团队成员的身价可以让他们勇敢面对放弃美国国籍带来的巨额损失。另一方面，这些创始团队几乎把企业当作自己毕生的事业去奋斗，而这些美籍华人也会更珍惜刻着自己人生足迹的“孩子”。不过，如果禁令同样覆盖到这部分企业，我们依然会面临极大的产业倒退的压力。毕竟，放弃美国国籍面临的不仅是前面所提到的家庭和社交圈子的切割（据说非未成年放弃美国国籍将会被多年禁止入境），还将面临严格的资产审查，甚至还要缴纳高额的弃国税以及惩罚税。这些，都是我们无法预知的别人自己的选择。

当然，我们并不希望现实走到那一步，就像我们并不希望半导体圈的美籍华人们像罗大佑一样，公开剪掉美国护照，注销自己的美国身份。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中国半导体产业即使面对对手的重重封锁，依然可以破茧成蝶，展翅高飞。而这一切，就需要我们重构属于自己的半导体体系，这需要我们投入甚至数倍于当年美国人构建现代半导体体系耗费的资金和人才，这条路，中国半导体已经别无选择。